文/钱红莉
上午,我坐在客厅的日影里,剥平包菜,一片一片撕碎,放到洗菜盆里……做这些零碎琐屑的事,一屋子都是安宁……因为专心,无杂念,情绪也随之平和。宛如一些美好的时光,因为短暂,让人贪恋。把平包菜撕完,日影移走——大概因小区前面起了三四十层的高楼,冬天的日光贵重,但凡投罩下来,必然暖融融的,所以美好。
儿时,我们村里老人集体坐在背风的草堆旁,无别事,也就为晒晒太阳,老蓝布对襟褂子,黑裤黑鞋,双手笼在袖子里,缩脖,垂头,发丝不乱,一齐在阳光里打盹,他们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。不知他们在日光下想些什么,但,那一刻是安宁的。
一年里也没有多少次机会,可以望见蓝天了。
近来冷空气过境,把天洗了一遍,天蓝得有一份失而复得的贵重。常年的失眠纠缠,让人感叹青春岁月一去不还。医生建议,唯锻炼,方能缓解一二。于是,清早买菜,特意拐弯去屋后的荒坡走了走。
荒坡上的枯草仍有霜迹,寒光凛凛,踩上去格外清脆。水渠里倒伏的莽草身上,霜意犹深,迎着光,直刺人眼。这些自然界中的东西,比如雾呀,霜呀,总是招人喜爱。
小时候特别喜欢下雾天,白茫茫,一个人走在上学路上,前后均不见人,到了学校,头发能拎出水。我妈妈每次去一个叫作“横埠河”的集镇买柴,总是有雾的天气。站在村口,我望着她去时的方向,渐渐地,渐渐地,茫茫白雾里,一个妇女挑柴的身影终于显现出来,她把一担柴来回换着肩,一点一点地出现在圩埂上……我总是幻想,她或许会带一根油条回来,或许别的好吃的呢,总会有的吧。我站在原地,仿佛胜券在握。
只是,每次都落空。也不介意,至少望着她一点点自白雾里现身——那么漫长的等待过程,我起码是快乐的,充满着企盼和渴念的。
后来,长大了,才明白过来——人最幸福的,是期盼的过程,得到与失去,并无两样。。有时,更甚至,失去未必比得到更沮丧。失去,可以让灵魂痛苦;得到时的狂喜,永远那么浅薄轻飘,不值一提。生命只有在一次次失去时的煎熬里,才会慢慢强大无摧。
失败也是升华,如浊浪淘沙,日日年年,总有一天成就你珍珠或者金子,只要自己不先撒手放弃。
所以,一直喜欢雾天,天地同白,湿了山川草木,以及行走其中的人。如今,雾已难见,雾霾常有。幸而还有霜,让我魂牵梦绕。
相比雾来说,霜更美,满身寒气,萧杀而来,又呼啸而去。小时候村庄里每一户人家的鱼鳞瓦,都是霜的同谋。童年,每到严冬,屋头上皑皑一片浅白,不是雪,是霜。泡桐树被冻僵了,生在原地一动不动。在日光下,唯有霜是跳跃的,麻雀一样忽东忽西。最疼爱的事情是,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稻草,被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裹起来,呵护备至——你说霜为何这么疼惜掉在地上的一根稻草呢?夜里,一根稻草独自躺在地上,孤单无依,没有谁肯给它暖意,唯有霜是宽厚仁慈的——还是我来裹它取暖吧。
天地之中,真是有情有义。霜不仅裹落单的稻草,还裹稻草垛、棉花垛……霜想把天地里一切孤单的东西都暖起来。
脚下的荒草,在霜的包裹中依然清脆,迎着光,熠熠生辉。我内心的狂热,竟也在日光里一点点激发出来,然后点燃。或许命运不尽完美,但只要我们心中有爱、有暖、有期盼……这一生,何曾白活。
(作者:钱红莉。文章有删改)